Browniee_

朴志晟 × 你|昭昭云端月

*#B面人生_PlayList205#

*朴志晟生贺联文

*9k+/穿越/架空

部分与真实历史有出入

🎧:浮光(The History)— Jannik

 

“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中有一轮无可触及的昭昭明月。”

 

 

01

顺贞二年,新帝任由内戚干政,在位两年大肆修建寝宫,整日酒池肉林,百姓苦不堪言。

 

而我穿越到这个朝代已经快三年了。

 

奇怪的很,我既没有出车祸,也有没得绝症,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穿越过来了。醒来就是在荒凉的西北。为了能回去,各种法子我都试过了,上吊、割腕、甚至急到胡乱吃药...不仅没成功,还把爹娘吓得不轻,旁的人都说我从马上掉下来把脑子摔坏了。

 

犹记那日我将白绫挂上房梁,正当我扯紧白绫,踩上椅子把脖子吊上去时,母亲一改往日的和顺端庄,猛地闯了进来,抱着我泣如雨下。有些无奈,怕是我还没走母亲就先哭过气去了。

 

自那次过后,母亲心有余悸,寸步不离地守着我,从早守到晚,从马场守到书房,我寻不到时机再去“自残”。于是索性就放弃了,先这么过着吧。

 

从侍女青墨口中得知,我自小便跟随爹娘驻守在西北边界。父亲戎马一生,得先帝恩赐携带妻女一同前往西北。他只娶了母亲一位女子,二人比翼连枝,相敬如宾,对我更是爱护有加。母亲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,弹得一手好琵琶。面上从未有过愠色,也不逼迫我读无味的诗文。我那时便觉得母亲是整个宣朝最美的女子,虽然我在军营也没见过别的什么女子...

 

西北虽条件艰苦,但我在这度过了无拘无束,肆意潇洒的三年。

 

所有的幸福都戛然而止于四个月前的那场战事。

 

北蛮人蓄谋已久,带领五万大兵突袭北部,宣朝三千名将士随父亲战死在沙场上,用生命守住国土,身躯永远留在了荒凉的西北大漠。

 

变故发生的太快,军队不可无首,父亲走后,副将郑庭便顶替了上来。

 

父亲的离去让母亲哀痛欲绝,她整日油米不进,身子一落千丈。每每路过卧房,撕心裂肺的咳嗽和下人的惊呼总会让我发颤,我隔着窗棂纸目睹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却无能为力。

 

不到半月,她便随父亲而去了,只留下一个还未及笄的我。

 

失去双亲的滋味并不好受,即便我们只相处了三年。

 

听闻京城派了人来接我和爹娘,可已经过去数月有余,来接我的人还是没有一点消息。我整天在军营里荒废度日,好在郑将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十分照顾我,并不嫌弃我在这里吃白食。

 

 

02

落日余晖映在荒漠大地,风沙吹起素罗裙角。我躺在常与母亲一起等待父亲归来的沙丘上。

 

不远处传来青墨的声音,睁开眼便看见她朝我跑来。火红的日光刺痛了双眼,我紧着眉眯了眯眼睛。

 

“宫里来人了,小姐,快随我去见过宫里的大人。”她说完便拉我起来。

 

原来是宫里来人了。

 

一路被她拉至军营,风吹散的两簇鬓发被挽至耳后。

 

节堂前整整齐齐站了两排士兵,盔甲不同于边塞将士的斑驳破旧,余晖照在上面发出锃亮的银光,想来应当是朝廷的士兵。

 

领头有眼力见地向我行了礼。

 

“朴大人,辛苦您亲自来一趟。”

 

“分内之事罢了,况且温将军对我有恩。”

 

听见郑将军在与人谈话,我帐房外等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站定在郑将军身旁,看清眼前人,发冠高束,一身月白色锦袍说不出的儒雅清冷。

 

我识不得几个古文,故而读过的诗词很少。但见到他的第一眼,“公子只应见画”便悄然浮现在面前。

 

还未等郑将军开口引荐,那位大人便朝我唤道:“温寒,几年不见,就变得如此生分了?”

 

我慌张地望着郑将军,结结巴巴地张口:“我...”

 

见我怔住了,他嘴角噙起温和的笑意,眉眼弯弯,竟不像看起来那样疏离...

 

马车在营帐外等候。收拾行囊离开军营时,我有些若有所失。青墨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,这下也红了眼,惹的我鼻子也酸酸的。

 

三步一回头,数不清是第几次望向无垠的荒漠,回忆在落日下盘旋,一点一点消散在天际。

 

朴大人扶着我的手上了领头的马车。我掀开帘子,同郑将军道了别。

 

马车颠簸摇晃着驶出大漠,郑将军的身影被淹没在黄沙里。

 

 

03

朴大人与我同坐一辆马车,他的话很少,我的话也很少。我学着郑将军喊他朴大人,他笑得无奈,默许了我这样的叫法。

 

夜晚不赶路,马车停在山脚休息。虽说临近仲春,但山里仍凉飕飕的,树叶被风扰地哗哗作响。随行侍从点燃火堆,朴大人把袍子给我作被褥使,袍子上遗留的温热和淡淡的木香环绕着我。

 

泥土地上坑坑洼洼,高低不平,我睡一时醒一时,醒了便悄悄抬眼看他,用视线一遍又一遍悄悄临摹他的面容。他的鼻梁高高的,眼睛好看,嘴唇好看,唇边痣更是好看。火光颤颤地打在他的脸上,柔和得不像话。

 

一路上都是泥泞的山路和望不尽的林子,此时终于进了城,马车变得平稳许多。

 

我迫不及待地撩起帘子探出脑袋,青阳城果真热闹非凡,商铺落满大街小巷,胭脂铺子、糖葫芦摊、和腾腾冒着热气的羊肉摊子错落有致。

 

我们入住在街上的客栈。

 

眼看天色渐晚,我推开窗,街上一串一串的红灯笼点了起来,茶馆烟雾升腾,满街灯火,车如流水马如龙,花月正春风。

 

迫不及待拿上荷包出了门,我打算叫上青墨一起出门逛逛。

 

“去哪?”身后传来低沉又疲惫的嗓音,他看起来没有休息好。

 

“我...我想上街逛逛。”

 

他沉默了一瞬:“我陪你去。”

 

我没有拒绝。

 

街市上来往的人和车马众多,我悄悄贴近他的身侧以防走失,不想竟被谁绊了一脚,我跌撞着扑在了朴大人的背上。脚扭了,痛感愈发明显,我慌乱地提起裙摆想要站起来,他适时伸手托住了我的腰肢。

 

待我站稳后,他缓缓蹲了下来,手臂向后伸着。我将全部的重量压在他身上,他的力气很大,稳稳当当托起了我。

 

这感觉与父亲背上截然不同。父亲总会故意逗我,把我撂地高高的。而朴大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,我几乎感受不到步调的明显变换。

 

其实我想同他说,扭伤不算严重,我在西北被马撞到马圈里都没吭过一声。但是他慎重其事的样子过于真挚,我没忍住扬起了嘴角。

 

熙熙攘攘的街市里,似乎有几分心悸在悄悄涌动。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木香,我也无心再欣赏街景。

 

 

04

京城,温府。

 

听朴大人说这是我大伯的府邸。白墙绿瓦,挑高的门厅棕红的大门,扑面而来的庄严感让我不自觉地拽紧了袖口。

 

进府走过很久的长廊才走到正厅,大伯府上家丁众多,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眷就有五六个,戴金钗穿玉锦,玲珑耳坠随着她们来回打量我的动作叮当作响,甚至毫不客气地低声窃语,任谁看都是在议论我。

 

朴大人不动声色地示意我坐在他身边。

 

大伯把玩着手上的扳指,半点眼色都不曾停留在我身上。

 

这氛围实在算不上欢迎。

 

“朴大人,不是温某不愿意照顾女侄,只是前几日府上来了个道士,说家中再添女眷会招来祸灾,听旁人说这道士灵的很,你说这…”大伯双手一摊,装作无奈的样子长叹一口气:“不过我在城东还有一处宅子,就是破旧狭小了些,叫下人收拾收拾倒也是能住下,若女侄不嫌弃,我明日就派人去收拾。”

 

我暗自翻了个白眼。

 

“不劳烦温大人了,您不愿意管,我管便是了,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,太假。”朴大人站起来行了个礼,我也跟着起来匆忙行了个礼。

 

回绝了府上的晚膳,朴大人牵起我的手,留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大伯便出了正厅。

 

轻快的步伐掩盖不住我的雀跃,他脸上的不悦也烟消云散,于是低头轻笑着问我:“就这么高兴?”

 

“当然了。”我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:“我才不想留在这儿呢。”

 

“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在这受委屈,再无情分,于情于理都是要来拜访一下的。”他牵着我上了马车。

 

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:“那你会管我吗?你刚刚说过的。”

 

“自然是会管你的。”

 

夜色渐起,宫内掌起了灯,一排侍女低头快步走过,除此之外再未看见其他人。马车停在了明光殿殿前。

 

明光殿,我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。

 

他说是太后的住处。

 

太后是个极为和善的人,她握紧我的手颤抖着嗓音说她与我母亲是旧识,二人同生在江南,一齐嫁在了京城。她说母亲红颜命薄,上一次见面她还是后宫里的皇后娘娘,再见就已是天人永隔。

 

朴大人向太后道过别就提着灯走了。

 

“朴大人住在哪里?”犹豫过后,我还是决心追上去询问。

 

“宫外。”

 

“那我还能找你吗?”

 

“我平日里不大有空。”

 

“哦...”

 

 

05

宫里的梧桐树叶绿了又黄。

 

太后待我如同己出,教我读书习字,教我宫里的礼仪,而我则同她讲无尽的大漠,讲骆驼悠铃… 日子一天天平淡着过去。

 

宫院被红墙高高围起,左边是红色的宫墙,右边也是。偶尔也觉得郁闷得紧。每当这时,我就难免回想起在西北边塞的日子,纵马高歌,篝火烤肉,和母亲的婉转悠扬的琵琶曲。

 

不知道郑将军有没有替我喂饱小马驹…

 

除去这些,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朴大人了。

 

自那日分别,他再也没有来过明光殿,我也没有出过明光殿。我常常坐在石阶上望着殿外,想要捕捉他短暂的身影。

 

可是一次也没有过。

 

隔着厚重的宫墙,我这才发觉我对他了解甚微。

 

按理说我不该对他有过多的情感,毕竟我不属于这个时代。对他暂且说不上是不是喜欢,可脑子一不留神就都是他的身影,就像现在一样。

 

秋雨朦胧,一连几日都未放晴。

 

这下终于停了雨,我出了房门去池子旁逗小鱼儿,鱼儿的嘴巴一张一合,吐出一圈泡泡。我用叶子挑逗着鱼尾,逗着逗着便开始打盹儿,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前歪去,险些一头栽进池子里。

 

太后在一旁翻阅我昨日习得的诗文,或许是瞧出了我无聊,便开口道:“下月中秋节,你随我一同参加中秋宫宴可好?”

 

“好呀!”管他是什么宫宴,只要能出门就行。我喜得把叶子甩在池边,顾不得嬷嬷教过的规矩,拎起裙摆便大步跑到太后身边,给她捏了捏肩。

 

见我欢喜,太后笑意更甚,回握住我的手。

 

太后命宫人给我做了新的衣裳和首饰,玉盘呈着秀丽的绫罗绸缎摆在圆桌上。青墨和香岚在房里正忙着收理新衣和旧衣。

 

“中秋宫宴是怎样的?”我坐在铜镜前问香岚。

 

香岚是朴大人留给我的侍女。

 

“这,奴婢倒是不大清楚,不过听柳公公说过,宫宴上好吃的好玩儿的可多了。”香岚流转着机灵的目光打趣我:“小姐放心,朴大人也会去的。”

 

“...”我剜了她一眼,无言。

 

 

06

八月十五,今年的月亮不比往年清冽。

 

青鹂和香岚将我好一阵捯饬,玉簪和步摇两相映衬,太后说我这副模样倒与初到京城的母亲有几分相像。

 

清和殿灯火通明,宦官权贵结伴入座。皇帝高居正殿御座。太后与皇后一左一右,我随官宦子女入座后席。

 

皇帝模样看起来不大,一双狭长的凤眼上挑,若无旁人地与怀中美人嬉笑。我早听闻皇帝顽劣狠戾,唯善寻欢作乐,于是低眉不敢再窥望座上春色。

 

五盏过后,乐工奏乐,舞队起舞,鼓瑟吹笙,窈窕舞姿与丝竹之音交相辉映,一支霓裳羽衣舞让皇帝大声叫好,当即赏赐了上百只碎花金玉镯,群臣无不称赞陛下英明。

 

遥望着宴席那端的朴大人,他抬手将玉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,面上挥不去的阴霾,满堂的淫逸酒色似乎都与他漠不相关。

 

觥筹交错里,他是我眼中唯一一抹白,破碎且遥远。

 

“听闻温将军的女儿回京了?”

 

御座落了音,我回过神去殿前行礼。

 

原以为他会问起父亲,没想到竟问我“今年多大了?”

 

“再过几月便及笄了。”

 

皇帝意味不明地朝我笑笑,唤我落了座。

 

“晦气,爹娘都死了啊...”表姐同身旁的官宦贵女低声议论,声音不大,但一字不差的传入到了我的耳朵里。我只觉得难过,胃里一阵翻涌,满盘的珍馐都变得无味了。

 

喧阗的宴会令我烦躁,趁着皇帝已经酩酊大醉,满殿荒唐,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,就偷跑了出去。

 

踩着宫里的青石板路,我一个人走了许久。夜深了看不清方向,不知道绕到哪去了,看着前方有座空无一人的湖心亭,我便走了进去。

 

趴在勾阑上,我望着天上的月亮,心中酸涩。

 

“为何一人跑出来了?”一抹靛蓝映入眼帘。

 

我睁大了眼睛,有些惊讶:“朴大人?”

 

“想爹娘了?”他坐在一旁歪头望着我,面上酒色还未褪去,竟然有些可爱…

 

“嗯…”我撇过头,暗下眼睑:“从前我爹去打仗的时候,我娘就带着我坐在沙丘上看月亮,她说月亮上有神仙,会替我们把思念传给父亲。”

 

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。

 

“可是,京城的月亮好小啊”我仰头望着那一轮小小的圆月,依稀的轮廓被夜色深深吞噬。

 

“伸手。”他忽然开口。

 

“嗯?”

 

我疑惑着向他摊开掌心,一个冰凉的手镯扣在了我的手腕上,还带着一个月牙状的吊坠。

 

他举起我的手晃了晃:“这样每时每刻就都能看见月亮了。”

 

黑沉沉的湖心亭,微凉的秋风划过湖面,带起数圈涟漪,远不及我心里的波澜壮阔。

 

许久我才意识到,昭昭明月不在天边,在我的眼前。

 

 

07

宣朝打了败仗。

 

父亲生前在西北时,蛮族从未踏入过宣朝的国土。

 

但郑副将军的战场经验远不及父亲。如今他一人在西北苦苦抵抗,皇帝却拖着不肯派兵支援。

 

太后整日跪在祠堂念佛经,愁容不展。我便让香岚替我求了张符,希望西北平安,希望郑副将军平安。

 

说来也好笑,从前最忌迷信的我如今竟将飘渺的心愿寄托在这张小小的纸符上。

 

也是这时候我才从宫人口中知道,皇帝问我年纪,是数着日子等我及笄后把我送去蛮族和亲,跟蛮族示好,换取数年安稳。

 

宫中适龄女子尚少,我也恰好尚未婚配,无父无母无依靠,虽说目前依仗着太后,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。送去和亲再合适不过了,因此皇帝便把主意打在了我身上。

 

父亲死在蛮族人手里,我怎么能心甘情愿去蛮族和亲?

 

我正准备去求太后,就在殿前看见了朴大人的侍从。

 

“趁圣上下旨前,还是先给温寒寻个合适的姻亲定下。”朴大人此时正在厅内与太后商议此事,“太傅家的长子李鹤,是为良人。”

 

李鹤又是什么人?我压根就不认识,委屈顿时溢满心口,我大步跨过门槛:“你为何替我做决定?”

 

他慢慢抬起头来,顿了顿端茶的手,淡淡道:“他与你相配。”

 

“可我不喜欢他,嫁他与和亲有什么区别?”我恳切又倔强地望着他。

 

厅内沉默良久。

 

“罢了,不要再闹,朴大人是为你着想,你嫁在京城,夫家待你不好还有我做靠山,你若是嫁去蛮族,谁护得了你?”太后正色道。

 

“那... ”我低下头:“那为何不能嫁朴大人呢?”

 

这下轮到他哽住了:“不要胡闹。”

 

我原先不是这样任性的,我发誓。或许是这副身体十几岁的小孩脾性上来了,我跑不出去索性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饭不吃水不喝,青墨香岚急的在门外好言好语相劝。

 

很快,绝食的消息传到太后耳朵里,太后也来房外劝。我闹着性子还是不肯开门。

 

只是我这副身子实在过于柔弱,刚撑两天就没骨气地晕过去了。

 

阳光刺入眼睛,一睁眼就嗅到了淡淡的米粥和木香。朴大人坐在榻边一下一下吹着菱米粥,玉瓷碰撞出清脆的铛铛声。我似乎有些沉醉在这幅景象里。

 

他将勺子送到我的嘴边:“不嫁李鹤了,嫁我。”

 

 

08

凤冠霞帔,红妆十里,三书六聘,明媒正娶。

 

太后亲自为我遮上红盖头,喜服是太后亲自命尚衣局纺制的。喜红色长裙及地,宽迤的袖边勾出朵朵兰花。

 

搭着青鹂的手,我晕乎乎地不知道跨了几个门槛。鞭炮声与婢仆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,整座府邸上上下下一派欢悦喜庆的景象。

 

嘉礼初成,良缘遂缔。

 

盖着盖头我什么都看不见,只得紧紧地牵住朴大人。他的手很大,指节分明。暖意从他的手心渡向我,指尖的脉搏跳动交织在一起,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。

 

宴厅离喜房很远,半点宾客的欢闹声都听不见。

 

我坐在床榻边拽紧了袖口,透过盖头看到燃烧的喜烛,明晃晃的,把我的心也点着了。

 

直到腿坐麻了,门口才传来浅浅的脚步声。刚平缓下来的心又被高高吊起。门被打开又锁上,他越靠近,我的呼吸越急促,袖口的花边被拧地皱巴巴的。

 

盖头缓缓撩起,鹅黄的烛光,大红的喜服一起涌入眸中。

 

我抬起头,看清眼前人,竟失了语。

 

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朴大人,惺忪醉态,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,眸中似有一弯明月,像是卸下了全部的防备。不像初见时的淡漠,也不像宫宴上的破碎遥远。

 

见我愣住了,他低头一笑:“夫人为何盯着我发愣?”

 

“因为这样的朴大人好看。”

 

“还是夫人更好看些。”他坐在床榻上,头靠在我的肩膀:“我好像有些喝醉了…”

 

软绵绵的嗓音染上几分醉意,我整个人绷得僵直,耳尖粉红更甚。

 

 

09

当我还在生涩涩地喊他“朴大人”的时候,他对我称呼已经从“温寒”变成了“夫人”。

 

“夫君”二字我暂且羞于启齿。他倒是不逼迫我,任由我喊他朴大人,每每都是回头冲我温顺一笑:“夫人想喊什么便喊什么。”

 

成婚之后的朴大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。从前他对我若即若离的,我觉得他亲近又遥远。成婚后的朴大人面上总是笑吟吟的,比我在西北养的小马驹还要乖。昨日我在花市提了一嘴福禄街的桂花糕,他今日就提回来了。

 

我与他自然地变成了寻常夫妻那样。

 

春去冬来,雪满京城,府邸铺上了雪白的绒毛,我躲在柱子后朝朴大人扔雪球,他也不恼,放下手中的书卷陪我闹,手指冻地通红也毫不在意。等我尽兴了便把我抱进怀里,再替我拍掉身上的雪点。

 

朴大人长得十分好看,这是我一直都知晓的,毕竟成婚已经半年多,我还是会时常盯着他的脸发愣。但当香岚悄悄告诉我今日陈府的小姐送他荷包时,我多少还是有些吃味。

 

“原来朴大人这么招小娘子喜爱。”我撑着脑袋打趣他。

 

“只招夫人的喜欢便够了。”他知道我在说什么,因而低着头,小心地捏了捏我的手。

 

我被他这副模样逗笑:“你为什么这么乖?就不怕别人笑话你妻管严吗?”

 

“我...我很乖吗?”他见我重重地点了点头,红着耳朵又问道:“那妻管严是什么?”

 

“就是很听夫人话的那种男人。”

 

“嗯…那我就是妻管严。”

 

...

 

朴大人平日里很忙,卯时出门酉时归来,我常坐在前院等他。

 

大多数时候都是提着灯盏并肩而行。只有他带回一身酒气的时候才能意外落得一个吻,踉踉跄跄寻不着路,却能准确寻到我的唇,清淡木香和醇厚酒香顷刻间蔓延至五脏六腑,带来恍惚的悸动。

 

“你喜欢我吗?”这是我思虑了很久才问出来的。

 

“喜欢。”他严肃道。

 

“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?”

 

“很久很久以前,在你不知道的时候。”

 

意料之外的直白,我原以为以他的性子无论我怎么逼问都不好意思说出喜欢二字。

 

得到满意答复的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落下一个吻,轻落在脸颊的吻像是宣纸上滴落的红墨,从肌肤相碰之处向外晕染,染红了他,也染红了我。

 

 

10

府上来了一位道士,腰间挂着木葫芦,走起路来一晃一晃,看起来神神叨叨的。

 

他同我说,不要妄想改变过去。

 

他肩上的令旗被风刮的猛烈,沙沙作响。我只觉得瘆人,便没有过多理会。

 

当晚我就做了很可怕的梦。

 

我梦见自己住在大伯家,表姐带着下人欺负我。他们不允许我上桌用膳,整日吃着冷馊的剩饭,大伯冷眼默许。

 

青墨被她们用十文铜钱卖给了城东的瘸子,那瘸子咧着一口黄黑的牙,家中住的是会漏雨的草屋,猪圈的猪已经被饿死了,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,青墨哭着喊着求我救她。

 

我去求大伯,换来的是扇的我头昏眼花的巴掌和半个月的禁足。他说我替婢女求情,我也是个贱命。

 

没能躲掉和亲,蛮族统领是个长满胡子的上了年纪的矮胖男人。他下令我不许说汉语,让我彻彻底底变成一个蛮人,吃生肉饮烈酒。

 

他的兄弟很多,总是对我说些下流的话,在僻静的夜里当着他的面把我拉去马槽旁行不轨之事,没有人理会我的嘶声裂肺的哭喊。

 

我在翌日拖着一身伤痕跳入火坑...

 

我惊起一身冷汗,面色发白,睁开眼睛的时候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。

 

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真实地处身梦境,再多一秒就会被扯入绝望的漩涡。

 

或许是来这里太久了,久到我真的以为自己是温寒了,梦里与她深深共感的恐慌与苦楚让我的心脏溺入深海。

 

朴志晟被我的动作扰醒,看见泪流满面的我惊惶失色。

 

被他紧紧揽入怀中,他说不会了,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。声音是我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
 

 

11

日居月诸,我在府中度过了短短三载。

 

近来府上有些奇怪,好些个眼熟的丫鬟下人被打发走了,志晟说府上不需要那么多婢仆。他回府的时间也变得晚了,听张管家说朝堂上出了些许变故,我想要细问,但张管家硬是不肯开口。

 

当朝皇帝实在算不上明君,我担心他会受到牵连,整日愁绪不断。

 

前阵子说的去江南赏花,怕是也要耽搁一段时间了,我沉默着没有主动提及,想着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。

 

但我没想到他今日会主动提出来。

 

“夫人不是喜欢江南吗?”他往我碗里夹了一块如意糕。

 

“嗯!喜欢的”

 

“那夫人,去江南等我好不好?”

 

“你不同我一起去吗?”

 

“你不是说想看海棠花吗?海棠花期短,晚了可就看不到了。”他笑得温润。

 

我垂头想了想,他近来事物繁忙,我还是不要缠着他了,于是笑着朝他点点头:“好,那你要快点来找我。”

 

第二天他便替我收拾好包裹,我只当他是怕我误了花期。

 

是日大雨,雨水冲刷着石缝,裙角变得湿哒哒的,他拦腰抱起我上了马车,额上沾了两三滴雨水。他轻抚着我的脸颊落下一个缠绵的吻,冲散了雨天的寒凉。

 

帘子被他缓缓放下,我竟有些不舍他身上的温度和木香。

 

他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。他让江侍卫随我一起去,说是要保护好我,让青墨香岚随我一起去,说我习惯了她们的照料,让家厨也随我一起去,说怕我吃不惯江南的味道。

 

我摆了摆手让他快进去。

 

雨下得很大,屋檐落下来的雨线像是一道涌动的屏风,他在屋檐内,我在屋檐外。

 

 

12

他在江南置办了一处小宅。院内种满了海棠花,屋檐挂满红灯笼,出了宅子走几步便能买到糖人和桂花糕。

 

江南很美,小桥烟雨,与京城大不一样,只是我一人赏来无趣。

 

我答应了要在这里等他。

 

转瞬间,期月已过。海棠凋零,院里一片光秃。

 

没有等到他动身江南的消息,只等来了街头的告示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。

 

「大理寺卿朴志晟以权谋私,大不敬宗庙社稷,现处以其车刑。」

 

张管家赶来到宅子前的时候满身狼狈,泥土被雨水牢牢地粘在裤脚上,香岚差点当成叫花子赶跑了。

 

看见他取冠下跪时,我的心霎时凉了一片。

 

他说志晟不同意皇帝造寝宫筑瑶台,大肆挥霍国库银钱和人力,又因保我不去蛮族和亲,得罪了皇帝和内戚权贵。皇帝原先就想除掉先朝旧臣,拉拢内戚,于是便给他安上不敬宗庙社稷、以下犯上的罪名。

 

贤才逢昏君。

 

皇帝说若他肯认罪,便免我一死。

 

莫须有的罪名他一人扛,余生的安稳我一人消受。

 

 

13

那日我遇到过一个很像他的人。

 

一身破旧衣衫,粗麻布裤脚高高卷起,佝偻着背,看起来十分寡痩。他在街坊偷了蜜枣被掌柜带着人殴打。混乱间他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,只一瞬,又狼狈的低下头去默默承受着棍棒和拳头,连一句疼都不喊。

 

围观的邻里说是北方来的难民,要去南方找自己的夫人。

 

掌柜下手实在太重,不知是我不忍眼前的惨烈,还是他的模样与朴志晟有些相像。我翻了翻荷包,想替他还蜜枣钱,但青墨拦着不让我去。

 

迁思回虑,青墨并非没有道理。是我对朴志晟思之若狂了。

 

我的朴大人不会是那副模样,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,他的脸蛋白净好看,他的脊骨永远直立,是皎白的云端月。

 

江南的老宅子里只剩下我和青墨了。香岚的母亲病重,我让她回了家乡,趁机会把其他家仆也打发回了老家。只有青墨倔着性子说什么也不肯走,她大义凛然地说怕我寻短见。

 

忘了这是在江南的第十几个年头,青丝渐渐生出白发,视野变得模糊,步履不似从前那样轻盈。渐渐地,我淡忘了从前的自己,仿佛我就是温寒一样。

 

顺贞二十一年,带着悔恨和思念,我与海棠花共眠于此。

 

 

14

2020年,嘉州市人民医院。

 

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 

我清楚地记得梦中黄沙漫天、洞房花烛、昭昭明月......可唯独那个一袭青衫的男子,我看不清他的脸,也记不得他的名。

 

心房绞痛着无声呐喊,似乎在责备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。可梦就是这样,越是拼命回想越是一片荒芜。泪水没有征兆地向外涌出,好像只有无止境的眼泪才能宣泄心中的无名酸涩。

 

我不知道我在为谁难过,为他,亦或是为我自己。

 

平静下来过后便是怅然若失。

 

整个雨季过去,见我的情绪没有明显好转,朋友便带我去了灵真寺。

 

寺庙廊道上,炽日金辉流转于红柱之间。

 

我被大师手中佛珠的转动声拉回了神,他腰间的木葫芦乍看有些眼熟。

 

“施主方才说梦里有什么来着?”

 

“我...我忘了”大脑一片混沌,就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寺庙竟也忘了。

 

大师长叹一气:“梦起是因为执念,如今故人已经离去,望施主不要过于纠结前程往事,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。”

 

“多谢师父。”我听的云里雾里,拿上包起身跟大师道了谢。

 

朋友倚在门外,见我出来便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平安符。

 

“都说了我不信这个。”我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
 

“这个很灵的。”她将平安符翻了个面,上面赫然绣着“明月”二字。

 

心脏莫名触动,仿佛被挑起了一根弦,我将它小心地抚平放入口袋。

 

我好像弄丢了属于自己的云端月。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评论(4)

热度(42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